到黑河,是第三天的早上7点40分。当一车人急急忙忙都快下车的时候,慵懒而无所事事的我们才发现黑河已到。在整理的忙乱中,我把茶杯忘在车上,等叫开已关上的车门拿到茶杯下来,一整车的人,除五个还在拍照留影的俄罗斯人,站台上空空荡荡已无人影。
我们所坐的哈尔滨开往黑河的K7033次绿皮列车停靠在黑河车站
同样,车站外也已少有人迹。正在我们为进城忐忑之时,一辆夏利停在面前,我们遇到了后来为我们服务两天的张艳,一个三十七八岁的黑河女司机。知道我们还要到瑷珲,她说,包我的车吧,送你们去瑷珲来回,陪你们逛黑河口岸、大黑河岛中俄贸易城、俄罗斯商品一条街。谈妥150元的价。小张司机娇小的个子,并不像印象中的东北妇女高大,但嗓门挺粗,可能跟她长期开出租跟人说话砍价有关,在车上我就见她一直在跟人打电话谈生意。但她的性格倒也直爽,见我一直看着她开车打电话,担心安全,她笑着合上手机,说,没办法,生活难啊。此后,边开车边打电话少了许多。
在火车站旁的客运站我们买了隔天去呼玛的票,能转车塔河到漠河,52元。这个客运站有发往黑河境内多地的车,还能去往加格达奇、嫩江,我本来就计划在那里坐火车去漠河。
开出黑河城外,终于见到了东北雨后的原野,开阔平坦,凉风的清爽飕飕地扑面而来,心中滋润有一种痒痒的感觉。大地碧绿绿树摇曳,地里的苗似乎正在兹兹拔节,村庄散乱在视野里,这一瞬间你定不住你的目光,什么都新奇,什么都想看。一头牛在野地里吃着草,有老人挑着筐从车旁走过,房屋的墙壁上涂着冰箱广告,伸出屋檐的铁片烟囱上白亮亮的光,还有冷不防院子里探出的花朵猩红的脸。
为绕开正在修建的一座桥梁,车从土路拐上高速公路,小张说了公路名称,我没听清也没再问。这条明显不同于内地的高速,可以随意上随意下,如同不设门栓的院落,不见收费站,也没见我们缴费。不知道各地的高速标准是否不一样,还是小张说错了,抑或是我听错了。
这些都没关系,40分钟后,我们到了瑷珲镇,车停在一个小广场上,那里已有好几辆旅游车,都来看这个瑷珲历史陈列馆。瑷珲是个古镇,曾驻有满清时期第一代黑龙江将军,1858年中俄在此签订瑷珲条约,割地赔款,见证了国人的屈辱和国家的衰败,上过小学中学的我对此印象深刻。陈列馆就建在当年将军衙门的旧址上。
瑷珲历史陈列馆外
现在的博物馆陈列馆大多使用高科技手段,使原本呆板单一的文物资料更为生动鲜活,让人过目不忘。这里用背景式展现了“海兰泡惨案”的情景,当一束惨白的灯光打在一个卷曲胡子的白俄军官高举的军刀上时,我知道,一场惨剧就要开始了。江东六十四村的村民有被白俄枪刀架住逼赶到江里淹死,有被杀死在江滩上灌木中,一个小孩活活扔到了江里,我耳中充斥了大火烧毁房屋的噼啪声,妇女孩子的哭叫,男人们愤怒的嘶吼,以及如兽类咕噜噜的叫喊。当一切静止下来,灯亮起,我拉着Z赶忙离开,生怕晚了要受难一般。馆外是如雾的雨丝,微凉的风抚摸着还滚烫的脸,感觉生活仍和往常一样平安祥和。小张告诉我们,俄罗斯人到黑河的不少,却很少来瑷珲。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
据说,黑河知青博物馆是全国唯一一座综合性的知青博物馆,我看到的是一座有橙红色直直平面的巨大建筑,这座建筑给人一种简朴典雅的美感。博物馆是免费的,陈列有知青们的学习、工作、劳动、生活场景,还有他们返城后的情况。虽然我不是这座博物馆所树碑立传的知青,但作为他们的同龄人,我多少理解他们的遭遇,也深知他们的艰难和不幸,所以,当我站在那些箩筐、扁担面前,看着知青火热的劳动场景的时候,深有感触:那些场面也是我所经历我所熟悉的。看着他们中一些如今已是名人的生活照,我替他们高兴和自豪,毕竟,我们同龄!不能理解的是,这座博物馆内不让照相,真不懂是什么规定。
黑河知青博物馆巨大的橙红色墙体
馆外路旁,野草缘着小树、攀上路沿恣肆生长,鹅黄深绿,正是它们一年中最辉煌热烈的季节。看得出,来此参观的人不多,我们可以尽情地在那里浏览细看。
小张司机还带我们去了瑷珲镇旁的黑龙江边,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这条大江,江水黑黝黝的,如丝缎般柔软光滑,不起一丝波澜,对岸俄罗斯的大地近得仿佛我一伸手就能抹去一座山峰。我下到江滩,在水里洗手,感觉江水冷澈,想:现在已是六月啊,冬天这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冷呢?俄罗斯的山是绿的,地是绿的,我们这边也是绿树绵延,现时的黑龙江是一条绿色的江,它平和安静,往日的狰狞和血腥似乎都已远去。
在安顿好住宿之后,我们又去了大黑河岛,如今已辟为国家级对俄贸易区,上面设立有海关、口岸。也在此,我们才知道我们去不了俄罗斯一日游,我们没有带家庭户口本,而这是赴俄一日游的必备资料。这让Z懊丧不已,嘴里连连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,眉头褶成了一个疙瘩;我也是一脸苦笑,早知这样,我们到黑河来干什么呢?
下午两点整,我们吃上了在黑河的第一顿饭,在海兰街一家忘了名字的小饭店,饿极了的我们连点了四菜一汤,已然不顾东北菜的量多。点菜小姐很有职业素养,帮着我们减了一个,但等菜上来,我们仍是大为震惊,青椒土豆丝堆出了高高的尖顶,椒盐排条足足有一斤肉,而盛汤的盆二十多公分直径,满满当当的蛋花冒着热气。邻桌食客不时的偸瞥,我在心里不住嘀咕,还没见过人吃饭吗?
Z执意要去俄罗斯商品一条街,我心里虽不爽也只好跟在他身后。这些什么什么一条街,就像一个模子出来的,两旁排列着大小几乎相同的店铺,门前坐着店主,男的多喝着茶,女的却又几乎千篇一律地在绣着什么,但他们的眼睛都盯在街面上,只要你稍稍注视一下,他们立马会站起,笑眯眯地邀你进去看看,而且多半会说,不买不要紧进来看看。我们就在一声声的邀请中走过一间间摆放着相同货物的店铺,就像在检阅,我真想挥挥手大声说你们辛苦了。
这里的俄罗斯商品可以说是琳琅满目,黑漆漆的望远镜,亮闪闪的锡制器皿,五颜六色的套娃,装在各种形状瓶子里的酒,还有是薄薄的长方的巧克力就摊在店当中的货架上。Z的兴致极高,一家一家地过去,跟店主谈着价钱,有时眼看要谈成了,忽又走了出去进了另一家。他吹嘘地对我说,他要把价杀到最低。他说话时笑笑的表情颇有些自负,也有些痞样,我突然耐不住了,告诉他,我要回宾馆休息去了。
小张司机带我们借的宾馆在迎恩路兴林街口,叫通和宾馆,大楼的墙面上黏贴着“民航大厦”字样,不知道它和民航有什么关系。宾馆不大,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简陋,设施一般,每晚却要价140元,我觉得它不值这个价。
电视在直播神九发射升空,三位航天员正和地面告别,他们穿着航天服的臃肿让我担心会限制他们的灵活性,影响操作的准确度。我像个入定的老僧盘腿坐在床上,眼睛直直地看着电视,一分一秒地盯着火箭点火、升空、飞行、远去。Z突然笑眯眯地闯进来站到我面前,像个天外来客,告诉我,他买了好多东西,已托快递寄回家去。我也笑眯眯地告诉他,神九已发射完毕。他一脸愕然,然后,我们相视大笑。
晚饭是在宾馆隔壁的一家美食城吃的,其实只是大一点的便利摊档而已,但是便捷、方便,两个人一顿晚饭才花了16元。此后,我们一直在这里解决温饱问题,多快把它当成了自己家的厨房。
夜里,我们来到黑龙江边。从通和宾馆到江边,沿着迎恩路,横过兴林街、兴安街、中央街、文化街、海兰街、王肃街,直到江滨公园,一二十分钟的路程,走走看看很是轻捷。黑河也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,那便是路名的称呼,横的路名街,竖的街称路,和呼和浩特一样,不知两地有什么关联。
这里的对面,就是俄罗斯的远东第二大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,是我们的海兰泡。能够看清那里的楼房马路游船通信铁塔,但少见有人,一切静静的,就连灯光也是昏黄稀疏,我一时感觉不到有人在活动。有人在江里游泳,矫健的身姿直向江中心游去,我在担心他是否会越界,可又见他忽然地游了回来。江边栏杆边挂有一牌,上写“阿穆尔州 布拉戈维申斯克”,旁有一碑,上写“中俄界河 黑河 2012”。一个黄发的俄罗斯女人拿一瓶矿泉水站在那儿,她在遥望着家乡,她应该在想念她的亲人。有人架着杆在河里钓鱼,也有妇女在洗衣服。我站到那个碑前,照了个像,Z有意把那个俄罗斯女人也圈了进来,对我说留个纪念。
黑龙江黑河市区段,对岸是俄罗斯布拉戈维申斯克
夜晚的江滨,绝对是黑河的绝佳去处。一二公里长的滨江大道有三四个小小的广场,几百平方大小,聚集着欢乐的男女老少,他们合着音响里播放的节拍,跳着我们在哪里都可以看见的舞蹈,自得其乐。不少游人也加入其中,有几个老外扭着粗壮的腰身,一招一式一板一眼,学得有模有样,不时加入几个有趣的动作,引旁人一阵哄笑。
江滨小广场上跳健身舞的市民
一个俄罗斯姑娘买了孔明灯在放,许多人在围观,我也上去看。当薄薄的塑料薄膜被热气膨胀成莲花状后,放手,灯慢慢腾起,袅袅地,越升越高,灯成了一个小红点,越过大楼的顶部,向远处飞去。当许多的灯成了红点,飘荡在天空的黑色中时,很激荡人心。奇怪的是,这些灯都飘向我方一侧,没有一个越界。
夜晚热闹的黑河江滨,孔明灯冉冉升起
Z杂耍般的在哪里买了两个烤玉米双手舞弄着,递给我一个,金黄的喷着香气,那香味吊我的胃口。可这根东北老玉米棒子很不给面子,过了我还算锋利的牙口,却在胃肠中堆积,啃了一半就觉得不适。我对Z说,你害了我,偷偷地,将那棒子丢在垃圾桶里。夜里,我很不舒服。
第二天,Z对我说,我们去不了俄罗斯,我要带你去个好地方。
又是小张的车将我们带到市郊,原来是黑龙江中俄民族风情园,一个人造景点。还好,景点就在黑龙江边,游人很少,非常幽静。其实,这里有三个景点,一个是俄罗斯小镇,一个是电视剧《这里的黎明静悄悄》的外景地,另一个则是鄂伦春民族村。
在这里,我们受到了大批蚊子的疯狂欢迎,它们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杰作,弄得我们极为狼狈,不时搔首弄姿抓头摸耳。也在这里,我看到了一座漂亮的俄罗斯小院,那是电视剧中准尉瓦斯科夫的住处。一圈木栅栏围成一座小院,院里外都栽有有着青灰色叶片的树,粗重的原木作墙,房顶也铺着木板,闪着原木的浅黄色,让人觉得柔和温暖。窗下,搁着一个木质车轱辘,几盆鲜花,块石铺就的小径通向门口,院里蔬菜正绿。想起前几年我一直想拥有一所自己的房子,也有一个不大的小院,里面可以种红栽绿,可惜汹涌的城镇化彻底断绝了我的念想,我只有在此发呆。
电视剧《这里的黎明静悄悄》外景地
坐在江边的台阶上,看到两个身着迷彩服的年轻人,开始还以为是民工,及止看到臂章,才知是巡江的边防军人。手上只拿了一根电警棍,和我印象中的边境巡逻相去甚远,想到现在是和平时期也便释然。交谈中我知道他们一老一新,都来自辽宁。我问冬天你们怎么巡逻,老兵说,就站在江里的冰面上,那时很冷。
在江边的乱石滩上,我捡了两块卵石,放在江水中洗干净,藏到包里,我要带回家去。卵石有着钝钝的褐色,没有光泽,也并不规整光洁,可以说很丑,但我想,它们可都见证过历史。